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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聖娶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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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聖娶親

展眼間,就見托塔李天王及大兒金咤,率文武仙卿數千之眾,各個高擎法寶玉笏,喜笑顏開紛至沓來。

四禦五老、六司七元、二十八星君、都是熟面孔;九天仙女、淩虛嫦娥、三島諸仙俱是舊相識。

海上四大龍王搖頭擺尾,攜龍子、龍孫並龍女、女婿,後有龜丞蟹士、鰣將軍、鱖少卿、鯉太宰及一眾水族甲士搬箱擡籠,挑擔扛包,裝的都是些異寶明珠、珊瑚瑪瑙、玳瑁奇珍、緞絹綾羅。

一路彩旗招展,落花繽紛,一路鼓樂喧天,好不熱鬧。

孫悟空瞇了瞇眼,這什麽情況?

他瞅了瞅打頭的李天王,只見李天王一改戎裝甲胄面貌,頭頂烏紗帽,腰纏犀革帶,手持七寶玲瓏塔。不像是興兵討伐的大將,反倒像保媒拉纖的月老。

孫悟空嘻嘻笑問:“李天王,許久不見。這是盤古要娶女媧?還是王母要嫁昊天?好大陣仗啊。”

李天王撫須笑道:“大聖娶親,天下周知,在桃花島大排筵席,三界五司,都與你情深面熟,我等豈敢不來參賀”

“大聖?何時又多了個桃花大聖?”孫悟空心中疑惑,隱約有不妙之感。

西海龍王笑道:“自然是齊天大聖你了,我兒借你五千水族在島上奔波操演,不是為你成親是什麽?你花果山上的徒子徒孫不也來為你置辦筵席麽?”

孫悟空定睛一看,遠處大船上兩只赤尻馬猴、兩只通臂猿猴左右齊揮齊天大聖之旗,打著號子,帥七十二洞妖王奮楫向前,飛馳而來。

轉眼大船靠岸,群猴撲的紛紛跳下船來,向孫悟空叩頭就拜:“恭喜大王!恭喜大王!祝大王與王妃木石同心,鴛鴦比翼。”

“願大王與王妃永結鸞儔,共盟鴛蝶。”

“大王與王妃真是石生美碧,葉締良緣,極好,極好!”

孫悟空氣得抓耳撓腮,暴躁亂跳,指著昔年得馬、流、崩、芭四健將,逼問他們:“誰說我要娶親?”

“大聖不是囑托天蓬元帥甄選天池龍馬,又精選一架絕世雕鞍,好讓新婦進門跨馬鞍用。”巨靈神將肩上扛的馬鞍放下,抖開一個蜷曲的紙條兒,遞給悟空。

上面所書的急遞鋪跑腿備註,毫無疑問,正是那饢遭劣貨的手筆!

豬八戒,實乃奸詐之徒,等你落我手上,不把你打個魂散魄飛!

孫悟空氣怔怔時,赤尻馬猴見嘉賓已至,而他們的筵席尚未完備,也不顧得與猴王多寒暄,先指揮他們辦事要緊。

只見群猴各戴花冠圍裙,耳夾馥郁香蘭,有的捧珍饈佳肴、壽果奇花;有的擡玉液瓊漿、椰汁葡漿,個個怡然踴躍,嘻嘻嘎嘎。

沒過一會兒,竟真拾掇出一個豪華靚麗的婚筵來,一班猴兒竄樹架虹,忙著張燈結彩嵌寶鑲金,一班猴兒忙著搬運器物,調開桌椅擺列佳肴,一班猴兒忙著捧盒抱箱,向諸位神仙收受賀儀禮金,通臂猿猴則援筆掭墨,撰寫成簿,所有猴子都各行其是,亂中有序。

孫悟空見諸仙各個眉歡眼笑,猴兒們全都歡慶雀躍,水族上下樂樂陶陶。

他百口莫辯,悶上心來,恨不能駕雲逃遁,再不理這爛攤子。他分明智斷種種煩惱,早已識得自性本空,不過一時起了憐憫心,敷衍做戲而已,緣何要在十萬仙眾面前丟這麽大臉?

出家和尚娶親就夠惹人笑話了,更何況他是佛,是懲惡揚善、降魔有功的鬥戰勝佛!

孫悟空煩躁不安,一會兒揪住巨靈神、二郎神掄起金箍棒就打,一會兒舞動鐵棒登高嘯唳,一會兒又吱吱唧唧教訓徒子徒孫,別再捯飭筵席。

可他們全都不以為意,只是笑。

孫悟空狠狠瞪了絳珠一眼,卻又知道是自己攬的事,八戒搗的鬼,到底怨不得她。

絳珠早被這一眾仙卿嚇傻了,怔在原處,而紫鵑未得慧眼,只看到那英俊瀟灑的真真國王,一會兒武瘋子上身,拿著金拐杖亂砍亂擊;一會兒又吆吆喝喝,哇哇聒噪;一會兒瞎驢推磨似地團團亂轉,這國王莫不是傻的!

“真真國王怕是有大病的,姑娘咱們還是逃吧……”紫鵑看得心驚膽顫,顧不上腿軟,拉著黛玉轉身就跑。

孫悟空聞言,更是氣惱羞怒臉上做燒,閃到紫鵑身前,橫拐攔住她們的去路,“哼,我救你小姐性命,你還罵我!是何道理?”說著,雙眸微瞇,步步迫近。

紫鵑唬得戰戰兢兢,雖然心裏恐怖極了,還是擋在黛玉前面,顫著聲兒道:“大王方才舉止躁狂,性莽粗魯,我以為是被妖魔借屍還魂了,為保小姐性命清白,我必然要護她逃走。”

“你倒是忠心耿耿的義仆。”孫悟空是個講道理的好人,見紫鵑一心維護絳珠,赤膽忠心倒也可敬,也沒再為難她,將手杖收回,還拄在地下。

他假咳了兩聲,信口雌黃道:“方才只是我真真國萬古流傳的祭祀舞蹈,專為迎接遠客,還望王妃不要見笑。”

紫鵑正自狐疑,卻見黛玉大方笑道:“真真國之俗,果然詼諧非常,宛如鬧天猴戲,石魔瘋舞,野猿爭喧,怪不得陛下滿身風趣,聞名不如一見了。”

“猴…猴戲……”孫悟空怒目閃閃,咬牙切切。

她話裏恭維中透著揶揄,用一本正經的態度,故作無知地譏諷嘲笑。奚落他一身是戲,無疑讓孫悟空想到了當年弼馬溫之辱,此恨也不過如此了。

好個癡情不渝的嬌小姐,好個綿裏藏針的絳珠草,連你孫爺爺也敢排宣,愛看猴戲是吧,且看我美猴王如何戲你!

孫悟空招赤尻馬猴過來,口裏唧唧噥噥吩咐了幾句,將他放走。

得知大王果真要與王妃成親洞房,赤尻馬猴喜得樂不可支,差點以為要無功而返了。他唧唧吱吱地與猴兒們通告了一番,又與諸位仙卿神將說明情況。

沒過一會兒,紫鵑就見海島岸邊停泊了數百樓船畫舫,錦袍玉帶的文武百官,彩衣繡服的宮娥侍女,珠冠華裳的各國使臣紛紛上岸。

孫悟空對絳珠道:“王妃,今日黃道良辰,周堂通利,宜配婚姻。你看嘉賓齊聚,筵席完備,你我不如就在這桃花島上洞房成親。”

“什麽?”絳珠登時撂下臉來,不是說好了演一出“回門戲”就夠了嗎?怎麽又多一出幺蛾子!

“拜堂後回娘家叫回門,不拜堂就回娘家那叫大歸。”孫悟空將絳珠削肩一攬,挾著她向前走去,將紫鵑遠遠拋在身後。

他指著福祿壽三仙翁道:“愛妃,我已下旨讓太師做媒、太傅保親、太保主婚,無壽之鬼自然承受不起。”

又指著數萬天兵天將、蝦蟹水族道:“這邊是我陸師部眾,最擅除叛援剿,那邊是我水師部眾,最會追風逐電,若是王妃掉了一根頭發絲兒,他們上天下海也能幫你找回來。”

“你威脅我?”絳珠罥煙眉蹙,氣喘微微,原以為孫悟空會堅定拒絕“成親”,哪只他受了自己一激,竟反生了逆反心,索性順水推舟了!

“沒想到愛妃還是個促狹嘴兒,還以為你只會哭呢。”孫悟空見她又會謅謊又會裝相,一時逗弄心起。

他到底是得道之佛,早已四大皆空,雖一時不忿八戒戲弄他,倒也沒真為假戲所困。

想當日取經路上,四聖試禪心,觀音菩薩、文殊菩薩、普賢菩薩、黎山老母也曾扮做美人,以財帛良田為誘餌招贅婿,他們師徒四人,唯有八戒那個傻子中了計。

他久不忿我成佛之事,便四處通風報訊,叫一幹舊仇宿怨來看我老孫的笑話。我便將計就計,又能如何!

可孫悟空看見烏泱泱的一群人,只覺炫目得很,以手扶額,又怕絳珠草羞臊不肯配和。

便對她說:“你看這酒也擺了,賀禮也收了,咱們若不成親,可就得罪了十萬神仙呢?我得罪了天庭不要緊,再鬧一回也就罷了。可你若得罪了在場任何一個,只怕百千萬劫都賠不起哦。”

絳珠環顧左右,猶疑不定,這輩子她只想為神瑛哥哥戴鳳冠著霞帔,即便是假的,她也過不了自己心裏這一關。

“愛妃,你在妄想什麽?”

見孫悟空一個淩厲地眼風掃來,絳珠還是怯怯地點了頭,在他面前自己根本就沒得選嘛。

龍王進獻的禮物中就有唐宮珍藏的婚服,一群猴兒拉了大王去更衣,只有仙娥簇擁絳珠去換裝。

絳珠原想蓋頭一遮,眼睛一閉就過去了,沒曾想婚服是千年以前繁覆華貴的花釵禮衣。

她頭頂花釵冠,著廣袖夾纈織錦衣、系拽地長湘裙、還需披上繞肩搭臂的畫帔,從寶鏡中看去,頭至腳光艷照人,美不勝收。

若是寶哥哥見了她這一身,怕是要變成呆雁了吧?

正竊笑著,忽然眼前真出現了一雙撲翅亂蹦的大雁。

“定!”只聽孫悟空喊了聲,他懷中撲騰的大雁就變成了一雙呆頭雁,“這才叫呆雁呢!”又將一條紅綠各半的長巾拋了過來。

絳珠不由抿緊了唇,再不敢胡思亂想,一手擎紈扇遮面,一手挽紅綠牽巾。

孫悟空一邊嘻嘻哈哈跟神仙們廝鬧,一邊還不忘拽著紅綠牽巾,該拜拜該吃吃。

因為他們原本一個是下界石妖,一個是靈河仙草,木石二字合起來就是一個“柘”字。眾仙家就起哄,讓他們拜島上一棵萬年“貞柘”為高堂。

所謂“貞柘”,是木質細密堅韌的柘樹。古書有載,柘樹頂天立地、堅韌不拔,有驅邪避瘟之效。而且柘樹花果不斷,富饒繁盛,再加上一個“貞”字,既有誠篤守信之意,也有忠貞不移之喻,實在恰切得很。

兩人碰頭撞腦地胡亂對拜,絳珠由紫鵑扶著跨過馬鞍,躲進了彩樓,算是將場面糊弄過去。

而在猴兒們盛張鼓樂,笙簫合鳴之下,眾仙家、諸龍族開始擎杯把盞,歡飲笑鬧起來,各使出看家本領,輪番向大聖敬酒。

什麽玉液瓊漿、香醪佳釀,孫悟空喝幹了幾十碗、吃完了幾百甕、痛飲了幾千缸,喝得酩酊大醉,面上似瘋似癡,腳下跌跌撞撞,看誰都像哪咤,晃出三頭六臂來。

他兩眼鬥雞,搖頭擺尾,瞧著那閃灼輝煌的絕世雕鞍,好似當年壓在身上的五行山。

想起五百年來的狼狽屈辱、孤獨寂寞,他怒從心頭起,惡向膽邊生,灌註十分力道,一腳將那絕世雕鞍給踢爛了。

一時場面僵住,諸神眾仙捧盞抱碗伸頭探腦,各個舌橋不下,仿佛都被施了定身禁言法,一動不動,萬籟俱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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